弦歌知雅意

【袁程】鱼

○3k+

○结尾有颜色暗示

○开篇的诗是@月亮与巴尔扎克 姐妹想到的,觉得很应景就写上来了,有些断章取义,不较真啦

○食用愉快



“谁矜坐锦帐,苦厌食鱼腥。”


小炉明灭,暗香浮动。有烟尘轻纱般缭绕,给袁府裹上一层希冀的暖色。


袁世卿正很专注的奉香。他自袖中摸出一支极精致的火折子,旋开盖轻轻一吹,再把那香蘸墨似的探向火折中,直到香头燃起不明不昧的红,他才三指一捻,把香正平,再双手插进香炉里,垂眼合掌,虔诚的很。


程蝶衣坐在一旁瞧着,只见三缕清烟,袅袅而起。那人背冲着他,看上去谦和恭顺,俨然一个凡人。


神明之下,却也是不敢高声语。


二人都缄默,四下里静的很,只有琴瑟声隐隐传来,想是袁府家养的琴师正习琴,其调却也沉静,几无起伏,亦无喜无悲,很磨人性子。便这样过了多时。他觉得有些闷。


“四爷竟也有事要求神佛么?”程蝶衣今儿自来此就独坐在这品茶,见半晌没搭理的,便先自带着些不悦开了口。


寂然的空气忽的被搅和了一下,不久却又沉下去,并没掀起太大的波澜。许多时,袁世卿才睁开眼,抬起头来回应程蝶衣。


“非也。”那人离了神龛边,又收起顺从的神态,转为一贯的凌人气势,踱回桌边来,“神明却不似凡人,但有求时近之,若打定主意奉神,便要日日如有求之日般供养,正所谓‘心诚方灵’。”


程蝶衣用杯盖拨弄着那几片黄山毛峰,正抬手欲饮时,忽听袁世卿这话,刚到嘴边的茶又放下了。他把那盏一合,顿在桌子上,没来由地不悦,便用种带着些怨恨的腔调又补了句:


“这么说,四爷倒是心诚的很。我还以为,四爷摆这一尊尊菩萨,是同廊前的鸟儿一般,供悦目的呢。”


袁世卿一声冷笑。空气又静下来,良久。程蝶衣终于忍

无可忍,再不拐弯抹角下去:“四爷今儿叫我来,是要提点哪出戏,快些讲罢,戏园子里还有事。”


那厢却仍是不紧不慢,也不言语,只从容坐定,眼睛瞧着窗外,还哼着一段不成调的曲儿。程蝶衣知道,他是故意冷落他,勾他心中的火。算是种无声的报复。


程蝶衣恨起来,几甩手要走。袁世卿终于开口,恰着分寸:


“果真疯魔。袁某请程老板来,除了讲戏,便不能有旁事了?”


门口处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。程蝶衣侧眼望去,只见几个下人端着一只白瓷镂花锅,缓步进得屋来,那汤尚滚着,腾起的白汽弥漫了近半间屋子。待那锅沸汤端上桌来,程蝶衣才瞧清楚,里头是一尾鱼。


“这时节,如此个头的鱼可是不易捕了。”


袁世卿俯身瞧了一眼锅下的镂空槽,见一圈半寸小烛正燃的旺相,便起身盛汤。程蝶衣也觑起那瓷锅来,它通身是一只盆的形状,不过略高些,因它有两层,上面即汤锅,用来盛饭食,下面盆身上镂出四个窗棂状的花样,里头掏空,可放些短的方烛进去,使上头的食物始终热着。故而这汤端来后仍是鼎沸。


程蝶衣舀起一勺汤喝下去。滑腻鲜香,不过有些烫嘴:“四爷府上的鱼,果是极品,只是略有些热了,要这小烛做什么?”


袁世卿正为他碗里加鱼块,他左手端袖口,右手执长勺,捞起一块颤巍巍的白肉,往程蝶衣碗里送去。雾气蒸上来,把他的镜片覆住,逼迫他敛了那道锐利的目光,似那鱼骨一般,看上去,软下来。


“这尾鱼乃是一友人所赠,于黄海捕得,怕有腥气,故不敢冷吃,须一直煮着,才不显腥膻而又得其鲜。”


袁世卿盛好了鱼,便把那汤匙往锅沿上一担,坐下,也

吃起来,“这法子是先父教的,在早先清宫里,便是这般做海鱼的。程老板今儿这待遇,可是与当年慈禧老佛爷无异呢。”


程蝶衣莫名地不适。袁世卿却笑起来。笑声也被汤沸声煮淡了。


已至火候最好的时候。


那瓷盆咕嘟咕嘟冒着泡,掩饰鱼的死去,造出一锅苍白的生机,乍望去,倒像是那鱼尚活着,带着满锅的怨念回了魂,在里头吞云吐雾,就将要腾空跃起来,化而为龙。可这一切都被淹没在这正猖的香雾中了。欲盖弥彰。


程蝶衣不愿去瞧对面那人,便仍垂着眼端详那瓷锅。烛燃的正盛,依稀可见锅下的棱格里,溢出暖黄的火光,在一壁的雾气中,恍然似是谁家,夜半的小轩窗。他看的出神,竟忘记吃鱼,轻轻念了句“蜡炬成灰泪始干”。


袁世卿听闻一顿,情知他所想,却也不恼,只是冲旁使了个眼色,几个仆人便又上来,将那新起的一层浮沫撇去,又撤了近三分之一的小烛,把那鱼翻了个个儿。


“想是程老板吃不得太热的,如此,撤几只烛,再尝尝看。”


那瓷锅底下被取走了些小烛,火光立刻黯淡下来,雾气也即开了,不似先前那般浓,一切又清晰起来,露出本来的面目。正似一个被戳穿的谎言,被捅破的窗户纸儿,下了幕的戏,不堪。这不,锅又变回了锅,再不似窗棂了,程蝶衣才回过神来。


“谢过四爷……”他听见袁世卿说话,便抬起头要应。不想没了那层厚厚的蒸气,那人的眼神又锋利起来。他被狠狠的一划,便只得又猛地低下头去,装作吃鱼,忽却又瞥见,锅中的鱼也狰狞的瞪着那只白眼——袁府的万物似乎都敢于用这样的眼光看他——他慌忙把头埋得更深,仓促的夹起一块看似软弱的鱼肉,吃下去,狼狈不堪。正似在戏台子下,面对抹去了脂粉的人间的他,一样惊慌失措。


他又恨起来。恨那雾不再蒸腾,恨幻象终要覆灭。他狠狠将鱼块吃进去,一不留心……


“咳!”程蝶衣只觉嗓子猛的被什么东西一扎,便顾不得礼数,把那块鱼吐了出来。他惊恐的看着方才咳出的鱼块,只见那方手帕上,本该白嫩的鱼肉赫然有些殷红——鱼刺把他的喉咙扎破了。


袁世卿闻声略一惊,却仍是不着慌,只轻放下碗筷,走到程蝶衣身边来查看具体情况。低头一瞧,见手帕上有血迹,却未见鱼刺,便转头吩咐下人盛碗水来。


小厮很快弄了水,用银碗儿盛了,端来。袁世卿拿起筷子,在水里一涮,轻轻探进程蝶衣喉咙里,很精准的夹出那根鱼刺来,而后又命人倒了杯茶给他,漱漱口。估摸着程蝶衣能说话了,他才开口问道:


“程老板近来可有场子?”


程蝶衣惊魂未定,眼睛仍瞧着方才帕上的血痕。他从未想过看上去如此白嫩可欺的东西,竟暗藏着如此要命的利刃。他听得袁世卿发话,更觉惶然,也不转头,只扶着喉咙处轻声回应:


“初七有一场。”


袁世卿略一沉吟,蹙起眉来:


“倒是袁某之咎了……”


随后又转头对下人:


“去把那套玉刮板取来,刮油暂没有,用那瓶桂花油替罢。”


袁世卿吩咐好,自己拉着程蝶衣起身,扶他坐到一旁的床上,移开衾枕等物,倒出一个较空的地方,自己也挨着他坐下,心里又暗生出一份窃喜来。程蝶衣正不明所以,却也无可推就,便仍是似只受惊的鸟儿,扶着嗓子,任袁世卿摆布。少顷,众小厮拿一只托盘捧来了所要物件,给放在桌上,退了出去。袁世卿拿过那瓶桂花油来,揽住蝶衣颈子,在他咽喉处搽上一些,又拿过玉刮板来,凹面对着程蝶衣被扎伤的位置,轻轻揉刮起来:


“凡鱼虾贝蟹,诸湖海之鲜,俱为发物,若为所伤,口子很快便会发肿,程老板伤的不巧,怕误了唱戏,袁某用这个法子,刮开积於,便无事了。”


程蝶衣半仰在袁世卿臂弯里,只觉喉口处被刮的火辣辣的,却不敢,也不愿睁眼去瞧。对面那人贴的很近,他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鼻息,冷飕飕的抵在他颈窝处。他很不喜欢这种气氛,但听了袁世卿的话,却又怕真肿了嗓子欺了场,便只得受着,把脸尽力的偏向一边,企图削弱暧昧的氛围。


却只是徒劳。袁世卿越贴越近,在那锅底已燃的只剩一只烛时,几是鼻尖顶住了程蝶衣的下颌,再近,再近,再近一点点他的唇就要碰上去,程蝶衣狠狠闭着眼,准备接受那湿热的触感,不成想袁世卿竟起身了,并没有吻上来,他很诧异,竟有些感恩。


“多谢四爷。”一字一顿,听得出诚恳。


袁世卿一笑,把东西递给下人们,没言语。那群小厮很快把东西收拾好,顺便还熄了大灯,走出去,没再回袁世卿卧房里来。也不知是太不晓事,还是太晓事。


不过白感恩一场。袁世卿抚着蝶衣颈上的那道红痧印,终是将他欺于身下,程蝶衣暗暗冷笑一声,倾过身去承望吹息最后那只烛,却离得太远,那烛火被他竭力一吹,只是舞动了一下,并没有熄。


他想再探身,却被袁世卿压的紧实,再动不得,便闭了眼,任衣襟,一颗一颗解开去。


便是桌上榻上,两处鱼水之欢。最后那簇火苗终是不堪羞,晃悠下灭了。万事俱称了袁世卿的心。身上那人不易察觉的笑。


他轻声唤着,将这屋子又沸腾了一回。下人走的急,便忘记撤宴,那锅鱼仍摆在桌上,和着他二人翻云覆雨。可烛已灭尽,汤便支持不住,点点冷下来,独留这榻上滚烫。


想起他方执刀俎,此刻却为鱼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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