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袁程』茶醉
○3k5+
○平行世界设定
○茶醉就是空腹喝茶会引起一系列不适,头晕恶心,像喝醉了一样,挺难受的,这篇里四爷醉了茶,就做为平行世界中袁程同居的契机啦
○食用愉快~
数九寒天,近日暮了。
龙凤楼挂起大戏的水牌。那爷站在门前,朝着众票友打拱抱拳,挂着笑脸儿把人往里请。
进得戏楼来,满座池子已是乌乌泱泱、水泄不通。前排的爷们早已带着亲友坐定,嗑着瓜子或嚼着零嘴,等开场;后排坐长凳的伸长了脖子,瞅着那幕布,望眼欲穿。
程老板的戏一如既往的叫座,何况今儿演的是那出顶好的《贵妃醉酒》呢。
戏迷们都很以听过程老板这出为荣,所以都忙里偷闲赶来过瘾——艺术和世界似乎是两种隔绝的东西——社稷乱社稷的,人们乐人们的,或者社稷乐社稷的,人们乱人们的,无从细说。
今儿不就是吗。今夜池子里的座儿除了中国人,还有两排日本兵,他们都端着雪亮的刺刀,戴着白色的手套,并二楼挂着的太阳旗,一同与这老戏院格格不入。
蝶衣可不管这些,他一件件装戴着行头,一步步往戏里走。老天爷只给了一人一个脑瓜子,一辈子有多少事要寻思,哪有暇再去细想什么家仇国恨?似他,他这脑袋便只晓得好生唱戏罢了。他入了戏,便什么都不顾了:贵妃可不认的那膏药旗,她只念着玄宗。
戏开场了。
杨妃莲步轻踱,走到台正中去。一透水袖,轻抬一双含情眸,启朱唇,开腔唱。
“海岛冰轮初转腾,见玉兔又早东升……”
美。美的可恨。恍然竟不似人间物,合该永圄戏里。
座池子沸腾了,鼓掌叫好,炸翻天的一个碰头彩。
他习以为常。仍从容唱下去:
“那冰轮离海岛,乾坤分外明……”
袅娜娉婷,开那牡丹扇。他作望月状抬眼,下意识地就势往二楼一瞥——他也不知何时习惯了那人的存在——却见包厢的雅座空着,他没来!
蝶衣一惊。折扇轻轻抖了抖,努力稳住范儿。
他一连几个月都来捧场,无论风雨他总会来的,何况今儿还是他最爱听的贵妃醉酒,自己还特意戴了他送的一对小蝠和一套顶花呢,他今儿没有不来的道理啊,莫非出了什么事……
他赶紧挥起扇来。
杨妃将扇轻掩,遮去了半边容貌,怕那婵娟见她害羞似的,眼波流转,眉目含情。
他借势遮挡不甚自在的神态,扯着腔,调整情绪。
彩声又起。戏还是要唱下去的。从小师父便教导,人不散戏未完,兹要是站在了台上,就万不得欺场,所以,他只在台上戏里等他来。
贵妃掷盅大醉,盼不来的唐明皇。
二楼上等凉了一盏白牡丹。
终于也落幕了,他没来。
蝶衣谢过幕,失魂落魄的往后台去,卸下一件件贵妃娘娘的首饰,没从戏里缓过神来似的,模模糊糊想着事儿:陛下怎么还不到?不不不,四爷怎么还不到?啊呀……
一下没留神,把那只水晶的泡子摔碎了,他一惊,如梦方醒。
那爷正巧来后台,见着蝶衣这幅模样,以为他又在惦念小楼,轻叹一口气,陪着笑脸:
“程老板,段老板那边我劝了好些回了,他说着过几天便合演的,不知为什么又不来了,您甭……”
“袁四爷今儿怎么没来?”
“这……噢,您惦记袁四爷啊……他四爷的行踪哪是我能晓得的……”
那坤有些惊讶,蝶衣竟头一回为了除小楼以外的人忧心如此,但他是个明眼人,见的多了,这些事倒也不足为奇。那坤又想了想,回道:
“不过,近来日本人闹的紧,我听说四爷前些日子同那长官谈了好一阵,不甚融洽,近两天怕也是忙于同那帮人开交呢,也不知日本人能不能……哎,程老板?”
蝶衣听闻“日本人”三字似吃了一记,猛记起日本人对段小楼的所作所为,心中大骇。虽说四爷的身家背景绝非小楼可比,可他近日确实说过正在同日本人谈些交易,生意不似以前那般顺风顺水了,烦心的很。今儿莫非就是被他们困住了?蝶衣心中莫名慌乱,也顾不上许多,一拢围脖就往外头跑。
三九严冬,又是更定时分,风生猛似刀,直往蝶衣脸上划。四儿照例从家中赶来伺候蝶衣卸妆,却不料今儿师父走的这么早,往里进时正与出戏院门的蝶衣撞了个满怀。
“师父,您急着哪儿去?”
“袁府。”
“袁先生自有下人料理,您赶着上什么撵子……”
“你少问!”
“外头风大,您别冻坏了……”
四儿追出去,声音也被北风撕碎。
他叫了辆黄包车,快马加鞭往袁府赶。车夫被催的直嘀咕,蝶衣却在后头急的掀了挡风蓬子,使劲儿往远处看。洋车疾驰,拐了仨路口,直到远远瞧见袁府通明的灯火了,他才定下神来——尽管自个儿已然被吹成了团蓬草。
蝶衣略理了理衣冠,走上前去。值夜的小厮认得是程老板,便引着他到了内室先喝茶休整,自个到卧房里通报去。
比起外头的灯火,袁世卿的卧房到显得阑珊了。屋主人显然已经歇下,只留了一盏烛灯照明。
蝶衣呡了口热茶,通身的凉气才缓和些,一路奔波上那未定的惊魂也才彻底安下来。他品着茶,回想起方才这一番,忽的有些不悦起来:他袁世卿既然没有同日本人闹起来,为何不去听戏呢?他闷闷不乐的敲了下盏沿。
小厮回完话出来了,带他进去。擦了根洋火,又点起四方烛台。这下蝶衣才瞧见塌上的四爷。
他蹙着眉,半倚在床帮上,旁边的小案还有半碗汤药。袁世卿见蝶衣来了,挤出个笑容,吃力的把身子往床边挪了挪,为他让出半边地儿来。
“程老板大驾光临,恕袁某以这副模样待见罢。”
蝶衣紧跑两步上前去,眼眶有些发酸,他从未见过四爷如此憔悴的模样。
“四爷!您这是……”
“啊,并无大碍,今日同日本人谈事,那帮东西着实可恨,刁难人不说,还列了许多条款,我却也不敢得罪,只得赔着笑,空腹灌了许多茶水,不想便醉了茶……”
袁世卿抬起手来,为蝶衣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,叹口气,请他上塌坐着。
“家父就曾吃过日本人的大苦头,我当时只是年少不信,不想,家大业大终也是要依仗国势,覆巢之下无完卵呐……”
蝶衣看着袁世卿,眼泪漫上来,袁世卿深深的无力感带给他同样的无助,他一瞬间明白了国恨是怎么一回事,或许人人的家仇,叠在一起便成了国恨。
“四爷竟是茶醉了,怪道今儿的戏没来呢。”蝶衣端起旁边的药碗,泪汪汪的嗔他,舀了一勺子送到袁世卿嘴边去。
袁世卿想推开蝶衣拿着匙子的手,抬头看了看蝶衣那梨花带雨的杏眼,不忍心了,只好皱着眉轻呡了口。
“不过好在谈妥了,让了些利儿,今儿往后袁某与那帮人井水不犯河水……往后程老板的每场戏,袁某也都准去听。”
“那今儿这场怎么补?我还特意带了四爷给的头面呢……”
蝶衣仍是撅着小嘴,眨巴眨巴大眼睛,佯装生气垂下睫去,手故意拨弄着药匙,把碗碰的叮当响。
“……”
袁世卿听见小美人这么在意他,心里有些愧疚,一时间竟也语塞了,只得干笑一声,又摸了摸蝶衣的前额……嘶,怎么这么烫?
袁世卿心下一凛:
“程老板这,一路上,就穿了这些来的?”
“嗯,急着赶来看四爷。”
“唉,袁某哪劳程老板照料,只怕是别把自己身子冻坏了,今夜风又这么大……”
袁世卿闻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:这程大老板总是小孩子脾气,说风就是雨的,一点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。他边说着边硬撑着起身,蝶衣见状不知所措,见四爷无缘无故恼了,自责起来,赶忙放下汤碗,拦住袁世卿:
“好了好了,四爷别恼了,错过的这场我给你补上便是了,四爷躺好,我现在就唱,清水脸儿四爷甭嫌弃……”
说罢就要去拿扇子。暖和过来的蝶衣也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没气力,似是着了凉了,有些发热。但是眼下还有个四爷不舒服呢,蝶衣也坚持着要把这场补唱给他听。
四爷不知为何眼眶一热,一把揽住蝶衣,将被子掀了一半,给蝶衣裹上,然后为他解衣纽,一颗,两颗。
“四爷做什么……”蝶衣更加不解,但此刻他头脑不太清明,朦朦胧胧的只往后仰,等四爷给他换下衣裳,他竟已在四爷榻上睡着了。
袁世卿看着这个“三岁小孩”程,无奈的笑了。这傻孩子为了来探望他,倒把自己弄病了,还要他明日好些了再伺候。四爷笑着轻叹了口气,也躺回榻上挨着蝶衣睡下了。
四方烛台,一盏烛灯,晃晃悠悠五苗火,都不知何时灭的。
蝶衣只觉得浑身发烫,迷迷糊糊,不知过了多久,也不知现在何处,他只依稀听到那人的声音,在卧房外头。
“您先给拿湿毛巾敷敷,小的这就去煎退烧药来。”
“嗯,快些。”
脚步声由远即近,他使劲儿睁眼。
“四爷……我的扇子拿来了么,我还没给您唱戏呢……”
“好了,都烧糊涂了,两天前的事了,还惦记着。”
一双棱角分明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,是袁世卿来试蝶衣的烧退的怎么样了。他的手很凉,蝶衣觉得舒服,抓住他的手腕不让放。
“程大老板,把您的芊芊玉手松开罢,袁某要去弄凉毛巾呢。”
袁世卿没想到发烧的蝶衣劲这么大,像小钳子一样死死夹住他,使了好些劲儿愣是抽不出手来,只好哄着蝶衣让他撒手。
“别走……”
蝶衣才不听,朦朦胧胧也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,反正就是不让身边这人走。四爷听了一顿,忽的想起什么:
“哦,对了,程老板,听闻近些日,日本人常到各户宅子里烧杀抢掠,袁某便差人把你那几箱行头搬来了,想着程老板染上这风寒,一时半会好不了,家中没个成人料理,怕出了事,便把四儿也接来……想袁某这府上虽不甚宽敞,却是最安全,不若在那帮东西闹的时节便来袁某府上住罢,这兵荒马乱,袁某独自放程老板在外,心也不安 。”
袁世卿倒也不急着抽手了,索性坐在塌边,同蝶衣说起话来。
蝶衣心绪仍是混沌,方才袁世卿说的一些也听不甚明晰,但只闻四爷要他来袁府住,顿了一顿,脸有些泛红,但是想不到说什么,只好重复上一句,把两只手都从被子里拿出来,抓着袁世卿手腕:
“嗯……别走。”
“不走了。以后也不走了。”袁世卿转头看着迷迷糊糊的蝶衣,眼底的温柔倾泻而出,他俯身到蝶衣耳侧,又轻声补了一句:
“等日本人走了,你也不准走,袁某要留你一辈子。”
蝶衣笑了,一双含情目也冲着袁世卿弯起来。
小厨房已把药煎好了,小厮在门口端着等四爷出来取。袁世卿起身,蝶衣很安心的松手——他知道他不会走了——乖乖的窝在被子里等。
他只瞧见那人宽厚的背影,正是疾风劲草里唯一的依靠。他端了药,笑着缓步走来。
灯火昏黄缱绻,也被药香氤氲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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