弦歌知雅意

【袁程】在笯


“曾经遨逸蓝天戏。一夕笼里憩。人人皆羡鸟生贵。欲亲身入位。


纸醉金迷笼中饲。白白生双翅。何日翼重试。悔已迟。”


从何而起。


无从知道。


只是惶惶,逃窜般的,推就着退避着,以及令自个儿都一惊的下意识还拒还迎。


金丝儿缠银线,织了一张赛过锦绣的网。套牢了,折了翼,丢进玉笼儿听它叫唤,拆了网做身金缕衣。


这便是嫁衣。鬓边的花,一朵白一朵黄。


明媒正娶。




何时而起?无从知道。


那日二楼冷似冰刀的目光只一瞬就将台上的那人刨心挖肝,剖析的透彻。或许是自此开始罢……


无穷无尽的追逐。


猎鸟的贩子不知疲倦,猩红着双眼不计代价的去逮一只凤凰。凤凰纵然是神鸟,可终也抵不过凡人可怕的力量,因为凡人们有种东西,叫欲望。


可怕。有了这玩意儿,九天的凤啊都抓的着,囚的起。




只是惶惶,坐上黄包车,找袁四爷去。“栽培栽培”。


袁府里头啊全是氤氲的雾气,什么也看不清,只有三样,他记得清清楚楚。檐下的鸟笼子,滴血的蝙蝠,桌上的黄花同白花。


不不不,还有一样,还有一样他刻骨铭心!是他那划开朦胧迷雾,直扎他膏肓,无声无息无色无形血溅三尺的目光!


猎人样的目光,狼一样的目光。觊觎着那只凤凰——他们的猎物。


挣扎,无济于事。反抗,杯水车薪。呻吟,更是火上浇油。红红紫紫侵上它的一丝不挂的肌体。凤凰,被剥下三层翎羽,受制于他人股掌之间,一瞥血污满眼。深更,欣赏够了凤凰的每尺每寸,那胜者找了一只最最华美的笼子,关将起来。自此,它想飞也飞不高了。


偶然一次,他唱完了想散散心去。一二更的天,本该只是游魂儿飘荡,他却见天桥上人影散乱稀疏,呵,七八成的耳目。千百道目光仍是冷若冰刀——虽不及他们主子的万分之一——正似编织捕凤网的一根根线啊,时时刻刻逡巡着,伺机而动,将其再捆入天罗地网,囚进袁府,袁府里那只最大的,无形的鸟笼。


风轻轻的扫过他颈侧,似那人吞吐的语息,寒凉。他直觉背后发凉一阵心慌,正似折了羽翼的凤凰,一下凡尘再无力回天,自打现了真凤风采,猎人就祭出了最最拿手的猎网,那网似水无常形,时而是钿头时而是戏衣,时而是二楼的掌声时而是后台的美辞,总之,欣赏之名,真假莫辨。


或许自来如此,辨无可辨。毕竟猎人本就不单单是猎人,他们是最懂鸟儿的人。




可终归是张网啊,再美也是束缚手脚的网啊。一何似他!猎人终归是猎人!再懂鸟儿也是害它们的猎人!!!


凤凰起初不懂这些,它想要的只是有人听的懂它的歌喉。只求有人懂!管他是不是猎人呢。知己已成,想要的,给他便是。


不成想猎人拔了它尾尖儿的羽,做成一对翎子。




“这对翎子,难得,是从活雉鸡尾尖生生收取的,这才够柔软,够伶俐,够漂亮。”


只是惶惶,不,渐渐的不单是惶惶了,带着他说不清的情感,总归是类似于依恋的可怕的情感。他带上那对儿翎子,看上去,很像凤凰。


“袁某恭候大驾了。”


自作自受。


想及此处他惊恐万状,奈何手脚被束缚着怎生也逃不脱,挥翼,翼骨无力飞不上九天;啼鸣,鸣声动听无人知道是求救。呀,它才明白,不,他才明白!那个听得懂凤鸣的人原那么自私,他想让凤凰只唱给自己听。


无力感似水漫上来,能不出声的淹死一条生灵。


他知道,就算他此时昏倒在此,醒来也绝对是在那软床上。既然如此,随他吧。


天桥上晃荡似鬼魂的人影一拥而上,抬上晕厥的凤凰,轿车送回金笼儿。


“我就知道……”正是了正是了,他恍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堕入凡尘。那晚他失去了一切,包括剑,包括自己的躯壳。他只剩下痛,身子因云雨而痛,心因这一切而痛。


忽明忽暗,袁府的灯火还是这样,暧昧不明。他醒来,眼前那人正坐在床边,亲手端着一碗汤。


银勺儿精巧,盛满了深红的液体。一何像那天夜里那只蝙蝠的血…它摇摇晃晃冲着他嘴边来。


轻呡了一口,腥甜亦如是。他不敢再尝,他眼底的怨溢出来,滴在那血汤里,搅得碗里映出的物像跟着一颤悠,影影幢幢。


碗中那双眼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,或许隔着这一碗汤,那目光柔和了不少,只是有一块阴翳,似是没有化开的血斑,溶在他瞳中,晦暗着看不真切,像是一片无人知晓的深海,寂静,神秘,瞧不出半分喜怒哀乐。这目光虽不尖利,却似乎比他那锐利似刀的目光更可怕,让人见了说不出的慌乱,不寒而栗。


那块阴翳,原来唤作欲望。是把凤凰囚起的欲望。他最怕。他的心狂跳,他记起来了,这就是那张绑住他的网!那看似柔和模糊的眼波里,藏着能束缚一切的,那猎人最拿手的,无形的网!


原来是从此而起!自从他碰了他眼中的那块禁地而起!


勺子在唇边住了半晌,那人抬眼,眸里利器直冲着他……不不不,那利器还隔着一层圆框的眼镜,无法一击致命。要见庐山真面目,须得等到夜半,他和他都褪下一切行头,肉帛相见,他才能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眼中杀人凶器的真正模样。


又晃了半晌的神儿。勺子很知趣的放回了碗儿里头,银器碰着银器,叮的一声,很动听。那人开口,冷冷清清的调子,柔软亲近里带着几道过分的关切:


“袁某方才请了府中大夫来给程老板瞧了瞧,并无大碍,只是有些血气不足之症。”果然是血汤。他闭了眼。“这汤是取雉鸡颈血和着性烈之酒熬成,补血。程老板务必给袁某一个面子,不然下回程老板再贫血晕厥于道旁,袁某可未必救得下。”威胁似的——关心。是真替他好,还是想把受了伤的凤凰养好了继续让它唱?


他要反抗!他不能喝了这碗,摧残凤凰得来的,即使能救命的血汤!


“难为四爷费心,倒不是什么缺血之症,只是蝶衣乏了才昏倒路旁……不碍事的,回自个儿家里头歇息一晚便好……”他试着求他松绑。


袁世卿何等聪明,何尝不知这一番说辞颠三倒四,只四个字是他本意——“自个儿家里”。


无非是想逃。


“凤凰的叫声虽好,但总不能把它囚于笼中独听……”见他不回话,蝶衣又细不可闻的补了一句,或许是想劝劝袁世卿,又或许说给自己听……总之说了,自个而也不明白这话怎么出的口。


“差矣。鸟儿本是山林物,奈何久为笼中禽,即使袁某慈悲放其归山,亦难免复入虎口狼穴,细细思想起来,终不若笼中安度余生,衣食无忧,性命无虞也。”


蝶衣愣住了,果然最懂鸟儿的还得是猎人……


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,双方的态度都昭然若揭。


罢,罢,罢。凤凰的知音,除却猎凤者,实难再得。


从命便是。


他张口欲言,终是没说出话来。他一眼看破。


银勺子再度贴上他的唇,一饮而尽,汤有些凉了。






○补充:是一篇意识流,想讲的是蝶衣半夜唱完戏到街上散心,但是因为有些贫血,再加上四爷给到的压力带来的不适便晕倒在天桥,最后被四爷派去跟踪蝶衣的小厮们接回袁府的一个小故事。大概想表达的就是,四爷非常欣赏蝶衣,但蝶衣心里有师哥,对于四爷百般示爱并不领情,四爷无奈之下对蝶衣的关心病态加码,导致蝶衣感到束缚和不适,这篇的刀点(我认为的)在于这是一场无望的感情,二人貌合神离,一方心不在此,一方穷追不舍,因此互相折磨牵绊,纠缠不清的一种难受的状态,灵感起于电影中袁府桌子上的一瓶黄白花,我可能没太表达好,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这是篇刀子就补充了一下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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